事情發生在這天。
生物老師下課後馬上叫了我和孫權的名字,她要我們去一趟辦公室拿教材過來。正當我納悶為什麼拿教材需要兩個人,而且為什麼偏偏是我和孫權時,孫權已經接過老師給他的鑰匙走出教室,完完全全把我拋在後面。
我追上他,默默跟在他身後,他腳長,很快就抵達生物老師的個人辦公室。我站到他旁邊,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將鑰匙插上門鎖,轉一圈。
「妳拿量杯。」他低頭對我說。
「喔。」我不置可否。
辦公室門打開後,一陣陰冷的風立刻從裡面吹出來,速度之快讓我和孫權都楞在門口。
「妳感覺到了嗎?」他緩緩地問。
「好冷。」我說,顫抖了一下。
過了三秒,孫權才拔掉鑰匙,有些遲疑地走進辦公室。他打開電燈開關,筆直朝置物櫃前進。
我杵在原地環視四周,生物老師的辦公室真叫人不敢恭維。
門口對面的玻璃櫃上放著一桶又一桶的福馬林,裡頭泡著動物屍體作標本。唯一一張書桌上堆滿了教科書和衣服,沒吃完的便當半蓋著盒子被扔在置物櫃上。
好噁心。
這所貴族學校的歷任校長都是英國人,校長強調在學校必須有禮貌,除此之外,老師和學生都須保持整潔,不管是衣服還是置物櫃之類的私人物品。雖然早就聽說生物老師不喜歡校長,所以喜歡違抗他的命令,總是把自家辦公室弄的很可怕,但親眼見到成品時,我還是覺得有夠不可思議。
我走到孫權身邊,孫權遞給我一疊量杯後繼續翻箱倒櫃,他抓出一堆老師要他拿的講義。我則百般無聊地走到福馬林標本前,好奇地望著其中一個桶子看。
那是一隻被解剖過的青蛙。牠睜著大大的眼睛望向瓶口,似乎在納悶為什麼牠會被關在這裡。
瓶子上面有兩句英文,我輕聲唸了出來。
We always think there’s gonna be more time. Then it runs out.
唸完的瞬間,怪事發生了。
一陣陰冷的風從天花板降下來,直掃我的頭顱,寒意瞬間爬上我的腦袋,我閉上眼睛,全身顫抖。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了,我隱約覺得這陣風夾帶著些許破碎的話語,就好像有人在你耳邊輕輕對你說話。
「搞什麼!」孫權皺起眉頭,他手裡拿著教材,用英文大吼。「妳剛做了什麼?」
「我什麼也沒做。」我吼回去。「可以出去了嗎?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!」
「來不及了。」有道聲音響起。
我和孫權同時睜大眼睛,互相瞪著對方。
「你剛剛有說話嗎?」我問孫權,他驚愕地搖頭,同樣是那副被嚇到的表情。
「來不及了。」那聲音又出現了一次,就像廣播電台斷了訊號的聲音,「We always think there’s gonna be more time. Then it runs out.」聲音說出那串我幾秒鐘前才剛唸過的話,我倒退一步,神色駭然。
孫權動作很快,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,他就三步併兩步拉著我的手衝出辦公室,抵達人來人往的走廊後,他將手上的講義往我懷裡塞,掏出鑰匙,迅速鎖上辦公室的門!
我在喘氣,他也在喘氣,我們兩個像是剛跑完百米競賽般猛流汗。孫權站在我身邊,很不高興地用德文咒罵著,我不懂他在說什麼,反正不會很好聽就對了。
路過這裡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們,我不自在地轉過頭,「孫權!」我說,拉拉他的制服衣擺,「我們回去跟生物老師說。」
「一定是惡作劇。」孫權冷冷地說。「無聊!」
我不知道。這種狀況看起來不太像惡作劇。福馬林上的英文句子是烙印在上面的,那詭異的聲音也是成年人的,雖然說現在資訊那麼發達,聲音是可以做處理啦!但是,我的直覺告訴我,這些不可能是單純的惡作劇。
之後,我們回到教室,把量杯和講義交給生物老師。老師一如往常地繼續上課,全班也像平常一樣專注。坐我隔壁的大B睡的跟死豬一樣,我盯著他流出口水的側臉發呆,腦袋一直回想剛剛那句英文。
We always think there’s gonna be more time. Then it runs out.
這究竟是什麼意思?好像某種死亡預告!
我轉頭往教室另一邊看去,孫權正在跟隔壁同學聊天,跟平常沒什麼兩樣,我趴到桌上,閉上眼睛,不安的感覺一直不斷擴散……
然後我和大B一樣,睡著了。
在往常,這對我來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生理現象,但是在今天,我姑且稱之為「災難」。
因為,當我醒來時,我人在孫權的座位上。
這還不打緊,重點是,數學老師正拿著教科書站在我旁邊。
「同學,天黑了,別睡了。」老師說,他說完的瞬間,全班哄堂大笑。我窘迫地抬起頭,站起身,開始納悶我為什麼會在孫權的位子上。
我睡掉兩節生物課,時間直直跳到數學課去了。
「你站起來做什麼?」數學老師問。
「回座位。」我回答,說完的瞬間,我驚呆了。
好低沈。這不是我的聲音……
「這就是你的座位,不是嗎?」老師瞇起眼睛。
「孫權,你發神經啊?」隔壁同學說,他拉拉我的衣擺,示意我坐下。但我怎麼可能坐下!我可沒漏聽他剛剛叫我什麼!
他叫我孫權!孫權!
我倒抽一口氣,環顧整個教室,找到大B的身影,還有他隔壁的…...
我!?
這真是種莫名其妙的怪體驗,我居然從別人眼中看見自己!
那是我沒錯!大B正在跟「我」聊天!可是……我明明就在這裡啊!
「好了,孫權,別鬧了,坐下。」數學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坐下,我呆若木雞地坐下,隔壁同學一臉笑意地跟我說話,我卻沒聽清楚他跟我說什麼,我的眼睛一直定定地望著遠處的「我」。
數學老師轉過身,走回講台上繼續教書。有張紙條在這時傳進我的手裡,我攤開紙條,上面映著一行工整的字。
妳跟我一樣震驚嗎?
我抬頭,望向那個傳給我紙條的同學,她笑咪咪地對我說:「是寒星傳給你的。」
寒星!?蕭寒星!?
我就是蕭寒星啊!而且我敢保證這世上絕對沒有第二個蕭寒星!
我張大嘴巴,定定地瞪著遠處的「蕭寒星」看。「蕭寒星」也靜靜地回看我,臉上有一抹淡笑,那抹笑似乎有點神似……
孫權。
孫權!孫權!?
我好像有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。
低下頭,我先是摸摸自己身上的男生制服,然後是黑色的俐落短髮,再然後是修長的白皙手指……
我轉頭,乾淨的窗戶上倒映出我的臉。
不,正確點來說,那是孫權的臉。
清秀裡帶著幾分俊朗、髮絲下那雙桀驁不馴的水藍色眼睛、混血兒與身俱來的完美五官。
我簡直嚇傻了。
然後,又有一張紙條傳到我手裡。
把嘴巴閉起來,很難看。
我閉起嘴巴,喉嚨一陣乾澀。腦袋轟隆隆的,周遭一切聲音都成了背景音樂,我聽不到,也感受不到。
我拿起桌上的原子筆,迅速回了紙條。
怎麼回事?你什麼時候醒過來的?
傳回來的紙條上回答:
天知道怎麼回事。數學課剛開始,我覺得很累,趴下來打算睡個覺,醒來之後,我已經變成這樣了。By the way ,We need to talk after class.
我們確實需要談談。我攏起眉心,萬般困惑。現在,任何於事無補的瞎猜都不會讓我的心情好過一點,我只能等待下課。
我真的很需要跟「蕭寒星」談一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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